封面人物｜张震：时间旅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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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大众眼中，张震拥有一种令人神往的独特魅力。作为演员，他经历了时代的更迭，见证了那个群星璀璨、佳作纷呈的“黄金时代”，也塑造了许多让人念念不忘的经典角色。他对时间的理解，被转化成了一种细水长流、饱含情绪的调子，在感知的同时，这些体会也成全了他相对平静的节奏。顺其自然的，新的故事也悄然诞生。

 新的故事 

近年来，张震开始尝试挑战很多新身份。

2021年，他首次参演了由赖声川导演执导的话剧《江/云·之/间》，扮演了江滨柳。这次话剧的参演是他梦寐不忘的回响。他曾接到过不少优秀的本子，却因为档期的缘故无疾而终。江滨柳的出现，处在了那个“恰好”的时机：他有了足够的时间可以耐下心来磨一磨。

话剧的挑战，终归还是与“演员”的身份有关，但旨在开辟不同的疆域，也让他原本就已十分广阔的演艺事业有了新的延伸。但是为电影《青春18x2》首次担任监制，对张震而言，感觉便全然不同。那是第一次他完全从戏中人的身份跳脱出来，立足镜头之外的尝试——他要将自己放置在故事内与外的暧昧边界，观察故事走向的同时，学会有的放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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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青春18x2》由藤井道人执导，张震监制，由当红的年轻演员许光汉担任男主角。故事源自台湾论坛上的一条同名热帖游记。一位网友分享了一段乘坐JR的长途之旅，中间穿插着一段令人难以忘怀的跨越了18年的记忆与情缘，时间跨度从故事主人公的18岁到36岁。题目中的“18”，既是JR推出的青春18套票，也是主人公的18岁，以及这段跨越了18年的记忆，于是就有了“18x2”的由来。

2017年，张震与好友兼制片人黄江丰开始筹备《青春18x2》。选择的理由简单直接，张震表示，在看到原帖时，身体就像是被打开了某个开关，脑海里突然涌进了很多生动的画面，而这些画面足以让他展开想象，与自己的记忆有了叠影之处。

游记中，作者提及乘坐JR时经过了一些被皑皑白雪覆盖的小城镇，这激起了张震内心对雪的向往。他曾在某次采访中坦承，多年来一直喜欢在静谧的雪地中行走，雪地如同真空一般，吸收了周围的声音，唯独当人在雪地行进时才会落下些许微不可闻的沙沙声，这样的反差令他尤其喜欢，“但最吸引我的还是18岁的人生，以及在经历了18年后会变成怎么样的人，这样的人生历练。”

但是，整个开发项目比他想象得要复杂和漫长许多。剧本开发阶段就遇到了不少困难。“我们还是希望能够贴近原作多一些。因为这个IP，是我自己很感兴趣的，类似公路电影的题材，但其实这样的类型是不太容易去改编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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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青春18x2》单是剧本就被反反复复地调整了三个以上的版本，无果，中间也有过一段不得不搁置的时期，直至遇到了现在的导演藤井道人，他们才重启了这个项目。“藤井导演是可以表现出原作的魅力跟特质的，透过许光汉的演绎，能够让故事表现出来不一样的地方，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组合。”至于自己担任监制这一工作，张震谦虚地说：“是因为我从这个项目最开始就参与了，对项目也熟悉，所以在做监制方面，大概大家会觉得我比较合适。”

有意思的是，起初黄江丰找到张震，是希望他能够亲自出演男主角，至于后来为什么未能成行，张震解释起了缘由：“《青春18x2》，加起来就是36岁，但我现在离36实在很遥远了。”他大笑：“因为是要借这个名字来做，我觉得有意思的就是，18年前跟18年后的自己的对比，这是一个人成长的故事。当然，我们是可以作出另外一个版本，比如18年前是一个人演，18年后是换另一个人来演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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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最符合故事，也是他目中最理想的人选配置，因为只有这样才会有“说服力”。“我已经过了可以演绎18岁的年纪，这样很难说服观众，也很难说服我自己。许光汉还是可以的，他很有可爱的学生样，是有一种青春的特质在里面。”

首次担任监制，又是不同文化、地域之间创作者的交流与沟通，他形容“这是一个考验也是学习的机会”。而且他觉得自己的经验不足，“能做的也十分有限”。但是，他依然有他的办法，采用了一种可以迅速进入监制身份的方式——建立与他人的信任。这里面也包含了一种他全然给出去的深切期望。

“我很信任藤井导演，基本上他的所有电影作品我都有看过。他的拍摄手法，我觉得是完全没有任何问题的，他可以驾驭这个故事。所以，大部分时间我都会放手让他去做，因为我能给予的东西真的很有限。可能他不太懂中文，那我会在台词上帮他稍稍做一些简单的修饰，然后我会放手，让演员他们改动里面的台词，让它变得更口语化。我主要做的，是协调的工作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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放手给予演员更多的自我创作空间，这或许来源于他漫长的演员生涯中不断积累下来的经验与感悟。他觉得，电影应该要有一个观点，而这个观点是谁的就显得很重要。在《青春18x2》中，他认为导演的观点更重要，所以才选择了在旁协助，“我不希望自己的观点或者太具象的想法给他们很多压力，这对电影没有太多的帮助，我觉得，反而是在我们都可以接受的范围里，给他们空间，让他们自己去创作。”

“我绝对不会限制演员的创作。反过来，如果是我做他们的角色，我会觉得压力更大，因为创作才是最需要考验的。”

话虽如此，拍摄途中，身处镜头之外的他，常常会产生一种自己仍然处于镜头前的恍惚：“如果是我的话，我大概会这么演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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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感知时间流逝的人 

在先前的采访中，当面对记者抛来关于过往角色的感受与演艺经历的问询时，张震每次都能够耐心作答，细心分享感受，实际上他自己却是一个很少回顾旧作的人，甚至于会有意识地让工作与生活尽可能地切割。

“拍摄结束后，我会希望自己基本上回归到一个属于自己应该有的生活步调。希望如此，但事情是真实发生过了，要想切割干净，其实也很困难。我是属于慢热的人，所以对于这些事情是需要时间才会慢慢涌现，”他转换话语的气氛，“当然，如果不让它涌现，我也是可以继续往前走的。”

为什么鲜少再看自己的作品？这是因为他觉得“总有些地方可能做得还不够好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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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好像没有办法像看其他的戏那样去认真地看自己的作品，我还是完全没有办法看，也不会觉得‘我演得真不错’，”他大笑，“我真的很少会这么想，我没有那么自恋。”

他琢磨着，随即给出了这样的类比的回答：“就像是你当下写完了稿子，选择了这些字词，但过了很久再看，你会觉得有更好的字可以取代那个字了。”

摄影师陈咏华曾在接受我的采访时，回忆起与张震的初次合作。这位擅长以胶片相机捕捉对象的摄影师，在与他合作前有过担心，不能即时给艺人看到成片会不会给对方带来困扰，因为先前有过这样的遭遇。然而，张震表示完全没问题。拍摄过程中，她会和他商量，请他给出某部出演过的电影中角色的感觉，而他也能立马心领神会。“懂得掌握故事的演员拍起照来是真的很厉害，他完全能够理解我要什么，也能很快给到我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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同张震重提旧事，他将自身与摄影师之间的互动描述为“无言的沟通”。某种意义上，这也像是演员的经验累积和自我感知形成的本能反应。他会从今天的布景出发想象，思考摄影师希望他配合给出的感觉，如果是西洋雕塑，那他就会主动调动肢体和神情，通过自己脑海中关于雕塑的感觉临摹给出，但从来不会主动问，像是有一种天然的默契。“因为这只是我的一种想法。”他相信照片本身即答案，是“会讲话的”。而不同的摄影师处理方法各有风格，他也相当愿意和乐意听从别人的指挥去做。

这种“被指挥”的拍摄方式并不会让这名资深的演员感到不适，反而相信，“也许可以让工作变得更有趣，拍出来的效果或许也会更好。”同时，他也是一个有着强烈自我主见的人，坚信艺人应该有自己的风格与想法，而非被外界轻易左右，“你是艺人，就决定了要和许多人不一样。艺人是先有了自己，才能与众不同，如果过于在意外界别人的眼光，那还要怎么做艺人呢？”

张震漫长且仍持续延展的事业生涯，以及其中足够丰富多彩的人生经历，在时间的润泽与打磨中，早已远超了他作为演员所带来的影响。这里面有一种深厚浓烈的怀恋和纪念，源自我们对那个一去不复返的时代的怀旧之情。在人们的眼中，张震不只是一个演员，更像是通过他的生涯和作品，追溯和怀念那些时光。最终，这些强烈而丰富的情感凝聚成了一种对时间的向慕。

那对张震而言，在如此漫长的职业生涯中，有没有某个人让他怀着敬慕之心？话音未落，他毫不迟疑地给出了一个人名：梁朝伟。

“我从17岁时起跟他一起工作，一直到前几年都还有和他合作。他可能是我在演员生涯里面碰见过最多的对手演员，也是我很喜欢的一位演员。我常常会以时间跟他做比较。我在三十几岁的时候，会想着Tony在这个阶段已经演过了多少戏；我要怎么样才可以追得过他的经验跟阅历；我要怎么样才可以跟他演好对手戏；我要怎么样去比较我的优点和他的优点，然后用什么样的心态面对这些差别；还有跟他在同一个工作时，我要怎么可以被看到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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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表达这些时，张震的语速微微变快了，也有了更多的情绪，而他的这番真情流露，不禁让人想起先前流传于社交媒体上的一个小故事。在某次采访中，他提到梁朝伟时，对后者的一个特殊技能念念不忘：梁朝伟能够根据底片剩余的长度算出拍摄时长，精确到秒，然后他可以精准地演出这几秒的戏，分毫不差。

“这真的太神奇了。”旧事重提，张震的语气中依然是藏不住的震惊与敬佩，“我也是经过底片时代的演员，可是我就完全不会算。我可能会比较浪费底片……”他语气里添上了一丝俏皮，“我是底片杀手。”

时间流逝比所有人想象得还要迅速且难以捉摸，但感知时间的流逝，是一种因人而异的本领。若是抛开那些日复一日，逐日变化的日期以及逐渐增长的年份，如何以切身的方式感知时间？张震说，自己是个“对时间敏感”的人，感知时间的方式更像是与身体对话，而这种对话往往发生在运动中的某一刹那。

“不管是打球，还是骑单车。我在意的是那一瞬间的感觉。譬如说，我很喜欢骑山路，尤其喜欢那种上气不接下气，又要使劲挑战坡度的瞬间。还有在打网球时击球的那一刻，我会怎么把球打回去。我很享受这些瞬间，才会想要一直做这些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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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上气不接下气时，难道不会有对年岁渐长、体力不支的悲观吗？”面对我这样好奇的提问，他笑道：“我很喜欢上气不接下气的感觉。因为我小时候很喜欢跑步，跑步跑到后来肚子会很痛，对不对？那是你的横膈膜一直在运动，你跑一跑，呼吸就会变得很急促。所以我一开始跑步或骑车，就是想要找回那种痛的感觉。”

“身体是会有记忆的，随着年纪增长，我们会慢慢不记得很多事情。我会想要通过找回当时的感觉去找回记忆。但是，当你真正找到时，会发现也已经不一样了。你才会意识到原来时间已经过去很久。正因为有了这个不一样，你才会想要更加珍惜当下过的每一个刹那。”

2021年11月29日，张震获得了第58届金马奖最佳男主角，这是他的首座影帝奖杯。他记得，那日清晨起床，自己随手拿起的杯子上写了这么一句话——这句话也在他得奖后的当晚被写在了社交媒体上——“坚持下去的原因不是因为还有力气，是因为还有人相信。”这句话仿佛是对他多年努力耕耘演员生涯终有回报的印证，也带着一种难以参透的奇妙巧合，让他有了一番后知后觉的体味。

被问及这句话中的“坚持”和“相信”分别指的是什么时，他回答：“要坚持做自己相信的事情，也要相信喜欢我的人，因为只有这样，他们才会看到你所坚持的，才会相信。”

张震说：“巧合让一些事情变得很有意思。”而世间的巧合，都带着注定。

策划、造型/杨威

摄影/尹超

编辑/何骄

统筹/张雪斌

妆发/张哲伦

采访、文字/徐小喵

制片/Nic

服装统筹/Hui

助理/Kar

场地鸣谢/澳门何族崇义堂联谊会